香港重回紡織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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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科技行業,在這座城市的工業史中尋找了一處落腳點。

 

在成為國際金融中心之前,香港有過一段數十年的輕工業史。據《香港華資財團1841–2020》(下稱《華資財團》)記載:從1950到1970年,香港工廠數從1478間增至1.65萬間,工人從8萬人增至55萬人;1970年,製造業佔本地GDP逾三成,「成為香港經濟中最大的行業」- — — 楊瀅瑋;編輯 鄧詠筠

當時,紡織成衣行業是香港製造業中的主要行業之一,荃灣一帶曾設多間紗廠:南海紗廠、寶星紗廠、東南紗廠、南豐紗廠、會德豐紗廠等。不過,隨著本地工業式微,這些盛極一時的紗廠亦逐漸遷移,改建為商廈或住宅。

但是,南豐紗廠留了下來。

由華商陳廷驊博士創辦,南豐紗廠一度是香港棉紗產量最高的廠家,在荃灣白田壩街建有六座工廠。隨著集團自八十年代起逐步從紡織業務轉型至房地產發展,一至三號廠逃脫不了改建為住宅的命運。不過,四至六號廠停運後,集團在原址開展了活化工程,並於2018年落成了南豐紗廠(The Mills)。新空間保留了紗廠古物作裝飾,增添多幅大型壁畫,又不時舉辦紡織工業史的展覽,一度成為「打卡」的熱門地點。

「其實,南豐紗廠也可以變為任意一個地產項目,但它沒有。」南豐作坊香港總經理兼亞洲區負責人 Cintia Nunes說,「對於我們的創辦人張添琳而言,她很想紀念外祖父的Business(企業),這是她不想遺忘的東西。」張添琳是南豐「第三代」接班人之一。在美國完成學業後,她回港參與打理家族生意並創辦了The Mills。

重回紗廠,如何才能紀念父業?畢竟,對於這個已在香港坐擁165個物業項目的私人財團來說,南豐已經離紡織業太遠了。準確來說,香港也已經離紡織業太遠。

張添琳選擇了一種新的方式,將紡織業帶回南豐、帶回香港:不再是Texile(紡織),而是Techstyle(紡織科技);不再是Production(生產),而是Reduction(減少)。

而這一切的起點,就是The Mills裡1.5萬平方呎的「南豐作坊」。實體上,南豐作坊是一個設有原型製造實驗室的共享工作空間;功能上,它是一間初創孵化器和風險投資機構。自2018年成立以來,南豐作坊共投資及孵化了逾二十間紡織科技和農業食品科技的初創企業,主要集中在種子輪至B輪。

近年來,風險投資的「風口」從平台科技、區塊鏈、短視頻「颳」到通用人工智能。相較之下,紡織和農業等傳統產業都是冷門賽道,但Nunes解釋:「創辦人對『衣食住行』頗有抱負,希望科技能觸及市民生活,所以從『衣』和『食』入手。」

另一方面,不同於傳統的風投,南豐作坊的投資目的亦非提高行業效率或顛覆行業,而是推動行業的可持續發展。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在2021年發佈的研究報告《淨零排放挑戰:供應鏈機遇》(Net-zero Challenge:The Supply Chain Oppurtunity)中指出,食品業和時裝業全供應鏈佔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約25%和5%,分別位列首位和第三位。

從紡織世家走出來的風投機構,更能明晰行業的痛點所在。Nunes指出,因深知污染集中發生於時裝業上游生產鏈,南豐作坊著力投資能改善上游污染的紡織科技初創。

環保組織綠色和平2021年發佈的研究報告《自我監管:時裝界的童話》(Self regulation:a fashion fairytale)中指出,時裝產業鏈上游原料及生產環節的碳排放佔比為85%。在上游環節中,污染最為嚴重的是包含水洗、染色及加工的濕處理環節,該環節溫室氣體排放達11.8億噸二氧化碳當量,佔上游產業鏈排放總額的36%。報告更指出,濕處理環節更會加入多達3500種化學物,當中有10%會損害健康,有5%會污染環境。

解決方案之一,Nunes說,「是在自然中找到替代品」。據風投數據平台Crunchbase記載,南豐作坊的投資組合中有多間研製環保染料的生物科技初創,包括2019年Algaeing的種子輪融資、2020年Huue的種子輪融資及Colorifix的A輪融資。

以Huue為例,該初創主攻牛仔布染色。通過將特殊處理的糖塊餵食特定種類的微藻生物,能夠生產出適用於傳統生產的靛藍染料,「生產每公斤靛藍染料需要75倍數目的石油,」Huue在網站上寫道,「而我們的生物科技不需依賴任何石化燃料,能驅動更清潔、更綠色的藍色。」

Colorifix則採用基因技術,通過提取自然生物中表達顏色的基因,再植入細菌之中。在生產過程中,研究團隊只需將僅5克的轉基因菌種寄給廠家,廠家將其倒入充滿糖和氮的發酵機,細菌便會在發酵機中快速繁殖。團隊聲稱,十日後,工廠能獲得每日50噸的染料產能。Colorifix在環境影響報告中表示,相比傳統染料生產,自家染料能減少逾七成的用水量及減少八成的化學品用量。「就好像釀啤酒一樣釀染料。」Nunes說,「他們已經研製出三十多種顏色了。」

雖然技術手段各異,這些採用天然生物處理、從有機廢物中再生物料的技術,統稱為「新生物料」(Biomaterial)。南豐作坊在今年2月推出了「新生物料」主題活動,向大眾、企業推廣這類紡織科技。

Nunes指出,「新生物料」的投資旨在從生產鏈的源頭減少污染。「環保常講是reduce(減少)、reuse(重用)和recycle(回收),其實首先最應reduce。」Nunes說。

香港紡織業式微是不爭的事實,據政府統計處,2020年度,本地僅剩310間紡織業製造商及1760名紡織工人。不過,香港紡織業從未消失,而是如南豐紗廠一樣,轉而以科技創新傳承行業影響力。

例如,由香港政府科技創新署資助、於2006年成立的香港紡織及成衣研發中心,早與快時尚品牌H&M旗下非營利性基金會 H&M Foundation達成了長期合作關係。在2020年,兩者合作研發出新型回收機器Green Machine,能夠通過水熱反應分解舊衣物,回收當中的纖維再造成衣。目前,該技術已應用於時裝品牌Monki、印尼紡織商PT.Kahatex,及全球最大的牛仔布生產商之一ISKO。

隨著氣候危機的加劇和環保監管的收緊,時裝業對環保科技的需求亦與日俱增。2018年,在《聯合國氣候變遷剛要公約》(UNFCCC)的支持下,行業發起《時裝業氣候行動憲章》的倡議,目前有99間時裝企業簽署並承諾在2050年前達到淨零碳排放。UNFCCC在3月底發佈的《時裝業氣候行動憲章2023年進度報告》中指出,在上一報告年份,有24間企業表示已將氣候相關的要求納入供應商合同當中。

因此,即便從不是「風口」,以可持續生產為目標的紡織科技,亦能為風險投資帶來可觀的盈利。「我們推出『新生物料』項目才兩個月,已經有不少品牌來主動找我們對話。」Nunes介紹,南豐作坊預期平均持有初創投資五至七年或以上,而預期回報率為五至七倍。

「這裡是利潤和積極影響力並存的地方,」Nunes說。「這就是南豐作坊的特色。」

總之 紡織時裝業藏著巨大可持續轉型需求,香港的財團投資者和科技行業正積極參與其中,本港科技業亦試圖在輝煌的工業史中尋求新落腳地。